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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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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一章

前怕狼後怕虎,究其根本,還是怕影響到自身的利益。

覃萬豐的禮太過豐厚,在漕運這塊得到好處的人太多。漕運幫的鼎鼎大名,前世不學無術的程子安都聽過,用前世的詞語來形容,就是壟斷的路霸。

怕嗎?

從沒有民能真正與官鬥,哪怕是朝代末年的百姓起事,如朱元璋等人,他起初是棲身之地都沒了,逼到了絕路才去投奔早就做好了起事打算的郭子興,由此發跡建立了大明。

大周現在的情況,天下尚算太平,遠比元朝末年的情形好許多。覃萬豐身家豐厚,兒孫成群,他並非如陳勝朱元璋等光腳之人。

而拿著好處的這群官員,程子安就是鄙夷他們。

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裏去,成日盡挖空心思鉆營,骨頭比羽毛都輕,沒卵子沒勇氣沒出息,只想著撈好處,一人得道,家族從此抖了起來。

抖起來也有好處,他們養得膘肥體壯,生怕榮華富貴沒了,再也飛不起來,幾近一盤散沙。

狗披官皮,只敢對底層百姓汪汪叫。

聖上的臉色,比外面雨蒙蒙的天氣還要陰沈。

覃萬豐的勢力大到,居然連他的兒子都要忌憚!

再這樣下去,難道要將周氏的天下,雙手奉上不成?

王相等人覷著聖上一只手撐在案幾上,身子微微前傾,雙眼一動不動盯著前方,仿佛要吃人的模樣,腦中只有一個念頭。

天子之怒伏屍百萬。

漕幫,覃萬豐完了!

聖上斥退其他人,單獨留下程子安說話:“覃萬豐不得不除!”

程子安聽聖上聲音如寒冰,一開口就充滿了殺意,惟餘一聲嘆息。

只除掉覃萬豐有何用,漕幫就是一塊大肥肉,沒了他,還有千千萬萬的人盯著。

聖上豈能不清楚,繼續道:“漕幫也要除掉!他們這些年,霸占著河道,殺人放火無惡不作,實在是罪該萬死!”

無論是漕幫還是其他幫派,為了獨霸一方,殺人放火不過是家常便飯而已。

這時候的官府去了何處?

他們如何能壯大到了如今的勢力?

說到底,都是官府的錯,是官府縱容了他們。官匪一家,誠不欺我。

殺人解決不了根本問題,程子安沈吟了下,道:“聖上,大周的出行,共有兩條路,一條是陸路,一條是水路。大周的水道算得上暢通,造船等本領,足以稱霸天下。”

聖上對大周的船頗為自得,他唔了聲,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在椅子裏做好,頷首示意程子安繼續說下去。

程子安:“水路則是走河道,河上行走的船,有民船與官船兩種,河道上到處都是閘口,官船能暢通無阻,無需繳納一個大錢。

民船與官船就不同了,臣坐過民船,官府隨便在某條河道一攔,民船就得乖乖繳納“買路錢”。這些“買路錢”,聖上定清楚,乃是官府在規定的閘口外,自作主張的攤派征收。”

聖上剛緩和了些的心情,瞬間又不悅起來,沈聲道:“這些狗官,大周難道缺了他們的俸祿?!”

程子安道:“聖上,這裏面的情形很覆雜,等下臣會詳細向聖上稟報。”

聖上擺了擺手,道:“你繼續說。”

程子安應是,道:“民船為了趕路,不能壞了口碑,只能捏著鼻子掏錢。若想多添幾條船,船東家就必須與官員打好關系,定時上貢。否則的話,官府隨便尋一個借口,就能將其逼得買賣做不下去。臣來自明州府,明州府海河眾多,船運因此也比較繁榮。臣的舅家在明州府做胥吏,二舅舅在告老之前,乃是明州府的捕頭,臣自小聽他說了許多官司,某個船家積攢了多年的家財,一夕之間都沒了之事,數不勝數。聖上可讓刑部大理寺送來卷宗,涉及到船家的官司有多少。”

能送到大理寺與刑部的官司,皆都涉及到了命案,需得兩部覆核。

抹去於自己不利的人證物證,卷宗天衣無縫,刑部大理寺的覆核,只是走個過場罷了。

聖上的粗氣聲都粗了,程子安心道這才開始而已,繼續道:“另一方面,車馬比不上行船平坦,運送重的貨物,還是得靠船運。”

說到這裏,程子安見縫插針,將自己的小心思加了進去:“無論騾車馬車驢車牛車,官道修築得再平坦,稍微快一些,就顛簸得很。主要緣由,乃是車駕的車輪,與地面碰觸沒有緩沖,好比是石頭與石頭,硬碰硬。要是換成細軟的棉與石頭相碰,情形就不一樣了。車駕也是一樣的道理。若是有工匠能鉆研琢磨,將車輪改軟,或在車身與車輪之間,添加能收縮自如的物件,有了緩沖之後,車馬行駛起來就平穩了。”

聖上想起自己的禦駕出行,也在裏面顛得左右搖晃,就是出宮去祭天的短短一段路,也被晃得眼花目眩。

“你說得對,車馬要是能改善,陸路好走了,不全然依賴水道,漕幫只會被瓦解。”

程子安心裏呵呵,道:“這些都得靠工匠去想法子了。工部自行選了有本事的工匠之後,這些年的河道河工,一直做得很好。唉,章尚書身子骨不好,臣不知他能再撐幾時。臣恐章尚書告老之後,工部好不容易有了今日,一朝再變回從前。工部的尚書,臣請聖上定要慎重考量啊!”

聖上沒好氣地斜睨他:“你繞這麽大一個圈子,就是為了繼任工部尚書之事。說吧,你看好了由誰繼任?”

雖然會有把持朝綱之嫌,工匠實在是太重要,程子安毫不避諱地道:“臣如今對工部的官員不太熟悉,要聽從章尚書的意見後,方能下決定。”

聖上不耐煩地道:“那就待章尚書致仕,聽他如何建議再說。你快將先前未說完之事,悉數道來!”

程子安順道解決了一件事,心情很是暢快,沿著漕幫的事說了下去。

“既然得靠船運,有需求就會有發展,就算現在打散漕幫,臣敢斷定,不出幾年,漕幫會再死灰覆燃。”

聖上怒道:“他們敢!朕滅他九族!”

帝王在私下,自稱都很隨意,在上朝等正式場合才會自稱“朕”。

程子安見聖上大動肝火,垂首不語。

聖上長長呼出口氣,沈聲道:“決不允許漕幫東山再起,河道之事,我以前聽你說過海道,一直在考慮。如今看來,不得不早日開辟出來了。”

程子安暗喜,不要錢恭維拍馬屁:“聖上英明,真正深謀遠慮,考慮周全,臣差點就將海道的事情忘了!”

海道之事明明就是程子安以前提出,他如今倒裝蒜起來,聖上臉頰抽搐著,最終露出絲笑,道:“你去擬定個章程出來,海道也不能由著他們亂來,要服從朝廷的管轄。”

程子安道:“是,臣大致想了些,海道與河道一樣,船要碼頭停靠,靠海之處,先要修築碼頭,這件事,絕不能放給當地的官服,要交由工部章尚書去辦。”

聖上重重喘息一聲,道:“官員雁過拔毛,修碼頭有利可圖,他們又要眼紅了。不過,戶部沒銀子,哪來的錢修碼頭?”

程子安不緊不慢地道:“臣以為,可以讓民間的商家去承修。比如某地的碼頭修建,由某個富商最終奪得,由朝廷定下船停靠碼頭的費用幾何,交由富商去收取。在碼頭上,給富商一塊地,由他修造鋪子,庫房。為了杜絕只有他一家獨占碼頭,坐地起價,庫房,鋪子必須賃出去一半。有了競爭,當地的碼頭才不會被做死。收取停靠費,也有年限,到時候得具體看,修建一個碼頭需要多少銀兩,再定收回的年限,與停靠費。”

聖上手指敲著案桌,神情看上去頗為欣慰:“這個法子好!既然要讓富商去承修,你為何又提出要工部參與進去?”

程子安道:“臣也有私心,工部的工匠參與進去,一是作監督,碼頭屬於大周,利國利民,不能讓富商胡亂對付,修成豆腐一樣,只用幾年就成了渣。二是民間有本事的匠人不知幾何,工部的工匠能從他們身上學到本事,造福大周。”

聖上笑了起來,道:“你所言極是,就照著你的法子去辦。”

笑著笑著,聖上的眉頭又逐漸擰緊,道:“漕幫的覃萬豐,不得不防。要是他借機生亂,著實是個大麻煩。”

程子安道:“聖上,只憑著覃萬豐,起不了波瀾。他敢造次,大周的各路兵,臣親眼見過,他們殺起人來,還不在話下。漕幫有的是銀子,這可是大肥差,他們會爭搶著上陣。”

聖上領過兵,對兵將見不得光的那些手腕門清,他咳了下,道:“總得殺上幾個,讓他們見到血,也就安分了。”

程子安道:“漕幫的人遍布天下,幹臟活苦活,為了養家糊口的,占據了至少九成。這九成的人中,有多少會冒著喪命的危險,與官兵幹仗?丟了河道上的差使,可以去尋海海上的差使,如此一來,漕幫的人,大多都能得到妥善安置。”

聖上點頭,道:“就怕漕幫底下的那些人,見開了海道,轉頭又朝著海道而去。他們有船,有經驗,說不定海道還沒開始,又被他們給霸占了。”

程子安微笑道:“河海不同,走海道的海商們,也絕非弱者,雙方對上,還指不定誰贏誰輸。臣不怕漕幫的人改去搶占海道,反倒害怕他們不去。”

要是海道被行海船的海商們占據,等於又再來了個“漕幫”。要是雙方搶奪,問題就大致解決了。

程子安嘆了口氣,道:“還是得官府作為啊!官員要是不管束,或者偏頗向某一方,法子再好,辦得走了樣,最後肯定不會成。聖上,臣以為,既然新出了海道,隨之應當有律法頒布,進行管束。”

聖上對漕幫厭惡得緊,恐這件事辦砸了,威脅到自己的江山,狠戾地道:“要是官員敢伸手,殺無赦!到時將王相段尚書他麽一並叫來,商議律法細則!”

有殺無赦在先,律法的細則,程子安就無需擔心輕重了。

程子安鼻子幾近發酸,官員真因貪贓枉法被砍頭的事情,比見鬼都難。

新出具的律法,程子安誓要將其弄成大周律法的新版本。

官紳犯法,與民同罪,廢掉官員拿品級,繳納錢財抵罪的惡臭律令!

這是難得的好開頭,程子安幾近想哭,連最鋒利,將聖上的心肺戳得稀巴爛的厘賬結果都忘了。

聖上自己沒忘,問道:“你先前曾說的情形覆雜之事,如何覆雜了,你且說來聽聽。”

程子安忙克制住心頭的翻滾,道:“聖上,官府的官員亂收“買道錢”,他們並未全貪腐掉,一部分拿來填補了賦稅的缺口。吏部對官員的考核,其中最重要的一點,就是賦稅。賦稅做不了太多的假,官員為了升遷,會想方設法籌措。哪怕是富裕的州府,一樣面臨著此種情形。”

聖上皺眉,道:“為何會這般?”

程子安靜靜道:“因為大周的賦稅,已經收取到了十年以後。”

聖上瞳孔猛縮,臉色瞬間灰白。

大周國庫現在捉襟見肘,還是已經將十年以後的賦稅都提前支取的結果。

拔苗助長,寅吃卯糧都無法形容,大周財賦的糟糕境地。

程子安將聖上的反應看在眼裏,他並不覺著同情,只感到一陣陣痛快。

有因就有果,這一切都是他活該!

皇室宗親要錦衣玉食,官紳要錦衣玉食。

大周全天下的底層,就算是累死累活,都供奉不了那麽多的錦衣玉食。

糧食畝產低,填飽肚皮都難。賺錢的行當,都把控在權貴手中。

牛馬們的命,在權貴眼裏不值錢,在聖上的眼裏,也差不多如此。

唯一的區別是,無論肥瘦,天下所有的牛馬,皆屬於周氏。

牛馬已經先被預支掉了十年的壽命,漏洞繼續如雪團般滾下去,聖上敢不敢見到,牛馬反正活不下去,會撂挑子不幹,沖垮周氏皇朝的那天?

周氏本是鎮守一方的武將,前朝末年,因民不聊生,揭竿而起,天下戰亂不斷,周氏趁機起兵,奪得了天下。

史書上對王朝更疊的記錄,如周氏這般的屢見不鮮。

程子安垂下眼眸,斂去眼中的情緒,緩緩道:“大周的財賦狀況,其實也並非無解。”

聖上雙手猛地撐在椅子扶手上,太過急迫用力,手上的青筋都快暴開,急聲道:“何解?”

程子安擡眼看向聖上,平靜地道:“臣隨後會將官員們手上的田產與鋪子賬目呈上來,聖上看後,應當會更清楚,大周為何會會走到今日的境地。臣建言,士庶一體,同納錢糧。修改律令,官紳的子孫後代,不再因祖上的功績,享受各種優待。官紳犯法,與民同罪。完善律法解釋,令出必行,以法制天下!”

聖上腦子嗡嗡響,各種聲音再回旋叫囂。

這是比漕幫還危險之事!

大周如今的天下,也幾近搖搖欲墜!

小葉紫檀做成的禦椅,厚重寬大,聖上保養得當,不胖不瘦的身軀全落在上面,禦椅巍然不動。

聖上卻撐不住了,跌坐在椅子裏,手顫巍巍擡起,半晌後,又垂落下去。

“此事留待再議。漕幫的事情交由你,海道河道,都由你統領。政事堂那邊,我會交待下去,他們會協助你.....”

聖上啞著的嗓音,陡然拔高,盛怒到嘴角歪斜,面目猙獰嘶聲道:“誰敢攔著,該殺就殺,該流放就流放!縱容他們太久,縱容他們太久,他們要將朕的天下,都吃幹榨凈,吃幹榨凈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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